八月一日，清晨五点半，窗外的麻雀刚落在窗台上，脚边就传来 “喵呜” 一声轻唤。我套衣下床时，蛋蛋正用尾巴卷着我的裤脚蹭来蹭去 —— 这是它每天叫我起床的方式，和去年此时，女儿蹲在地板上教它 “喊妈妈起床有奖励” 时一模一样。

去年九月送女儿去火车站那天，蛋蛋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在行李箱上踩来踩去，爪子勾住女儿的袖口不肯松。女儿蹲下来揉了揉它的脑袋：“蛋蛋要乖，替我陪着妈妈。” 说着往它的食盆里倒了满满一勺冻干，那是她用第一个月兼职工资买的进口粮，平时总舍不得多喂。进站前，她回头冲我挥手，看见我红着眼圈，突然提高声音说：“妈，别老哭，我每月都能打电话。” 话音刚落，蛋蛋突然从我的怀里挣出来，顺着站台跑了两步，被女儿笑着抱起来亲了亲额头：“等我回来给你带小鱼干。”

第一个月收到她的信，信封里夹着一小撮猫薄荷，是她在营区附近的草丛里摘的。“妈，蛋蛋还抢你的沙发吗？我记得它总爱睡我枕头边。” 字迹比以前有力了些，却在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猫，旁边写着 “像蛋蛋不？”。我把猫薄荷撒在女儿的旧枕头上，蛋蛋果然蜷上去打了个滚，呼噜声震得枕头都在颤，恍惚间像女儿还在身边，一边挠猫下巴一边笑：“你看它，多会享福。”

深秋收到她寄来的照片时，蛋蛋正趴在我腿上打盹。照片里的女儿站在队列里，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眼神亮得很。我把照片举到蛋蛋眼前，它鼻子动了动，突然跳下去跑到玄关，对着女儿的鞋柜喵喵叫 —— 那里还摆着她没带走的帆布鞋，鞋边沾着去年带蛋蛋去公园时蹭的草汁。

冬至那天接她电话，我正给蛋蛋梳毛。它掉的毛缠在梳子上，像一团团蒲公英。“妈，蛋蛋换毛了吧？记得给它梳顺，别让它舔进肚子里。” 女儿的声音带着喘气，背景里有整齐的口号声。“刚梳完，它正趴在你那件蓝毛衣上呢。” 我低头看了眼沙发，蛋蛋果然把脸埋在毛衣领口，尾巴尖还搭在袖口的卡通猫图案上 —— 那是女儿特意选的，说 “和蛋蛋是兄妹”。

春节整理女儿房间时，蛋蛋突然从衣柜里叼出一只毛线球跑出来。那是女儿入伍前没织完的围巾，线团上还沾着几根猫毛。书桌上的台灯罩上，留着蛋蛋小时候抓的爪印，女儿总说 “这是它盖的章”；床头柜的抽屉里，藏着半包没吃完的猫饼干，是她怕我忘了喂，分装进小袋子贴了日期的。蛋蛋跳上书桌，把爪子伸进抽屉扒拉，尾巴扫过女儿的相框，玻璃上顿时印了个淡淡的爪印，像个小小的省略号，藏着没说出口的想念。

三月收到她寄来的包裹时，蛋蛋正蹲在门口等我回家。打开一看，是件叠得方方正正的迷彩服，口袋里装着个小小的逗猫棒，木杆上缠着红绳，顶端绑着个毛线球 —— 一看就是她自己做的。“营区仓库找的废毛线，” 字条上写，“蛋蛋肯定喜欢。” 我把逗猫棒晃了晃，蛋蛋果然像疯了一样扑过来，玩得毛都炸开了，活像去年女儿拿着激光笔逗它时，它追着光点满屋跑的模样。

上个月去超市，在宠物区看见新出的金枪鱼罐头，下意识就放进了购物车。收银时才想起，女儿走前特意列了张清单，写着 “蛋蛋不能多吃罐头，会软便”。收银员扫完码笑着说：“您家猫真享福。” 我摸着罐头冰凉的罐身，突然想起女儿第一次带蛋蛋回家，抱着纸箱站在楼道里，紧张地问：“妈，它会不会不乖？” 如今这小家伙，已经敢趴在我腿上抢遥控器了。

傍晚整理相册时，蛋蛋跳上沙发，踩开了女儿的影集。翻到她十八岁生日那天，照片里的她抱着刚满两个月的蛋蛋，小猫缩在她怀里，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我给它取名叫蛋蛋，” 她举着猫给我看，“圆滚滚的，像个小炮弹。” 那时蛋蛋总爱钻她的书包，她每次上学都要在书包里塞块小毯子，说 “怕它冷”。现在那只小毯子，正铺在女儿的旧书桌上，蛋蛋每天中午都要上去睡一觉，爪子还会抱着她的铅笔盒。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小区的路灯次第亮起，几户人家的阳台透出暖黄灯光，隐约飘来电视里的军歌声 —— 该是邻居们在看建军节的专题节目呢。蛋蛋蹲在窗台上，尾巴随着远处的灯光轻轻晃。去年这个时候，女儿正坐在地板上，把蛋蛋抱在怀里数它的胡须：“等我当了兵，就把你的照片寄给我，我天天看。” 说着往它脖子上系了个红绳结，“这是我们的约定哦。”

手机震动时，蛋蛋先竖起了耳朵。视频里的女儿刚结束训练，额头上还挂着汗，军帽檐下露出的头发，比上次视频短了些。“妈，蛋蛋呢？” 她往镜头外看了看，“我今天得的奖励是两包小鱼干，攒着回去给它。” 我把手机对着蛋蛋，它盯着屏幕里的女儿，突然 “喵” 了一声，声音比平时亮了些，像是在回应。“你看它，还记得我呢。”女儿笑得眼睛弯起来，“告诉它，我把它的照片收在抽屉里了，每天睡前都拿出来看两眼。”

挂了视频，我从柜子里翻出家里备着的小鱼干放在蛋蛋的食盆边，它却没动，反而跳上女儿的床，蜷在枕头边 —— 那里还留着女儿的味道。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在蛋蛋团成一团的背影上，像个小小的绒球。忽然想起女儿临走前的晚上，我们三个挤在沙发上看电影，蛋蛋趴在她腿上，她一边挠猫一边说：“妈，等我回来，咱们带蛋蛋去草原，让它跑跑看。”

此刻低头看着脚边打盹的蛋蛋，突然想对她说些什么。我的女儿，愿你训练时别太逞强，累了就偷偷歇口气，站岗时风大，记得把领子竖起来。愿蛋蛋每天都乖乖的，等你回来时，它肯定又胖了一圈，还会像以前那样，老远就听见你的脚步声，在门口等你抱。等你回来，咱们就兑现承诺，带它去草原，看它追着蝴蝶跑，你笑着喊它 “蛋蛋慢点”—— 就像从前无数个周末那样。

客厅的挂钟敲响了十下，蛋蛋打了个哈欠，从我脚边跑到女儿的房间，跳进了她的衣柜。我知道，它又要睡在那件蓝毛衣上了，就像过去三百多个夜晚一样。远处的军营里，该吹熄灯号了吧？那个曾经抱着小猫跟我撒娇的丫头，此刻一定站得笔直，守护着她珍爱的一切。

我轻轻关上门，留了条缝给蛋蛋。黑暗里，隐约能听见它的呼噜声，和女儿以前的呼吸声重叠在一起。这个建军节，身边有蛋蛋陪着，倒像女儿从未走远。它蹭我手心的温度，它睡在女儿旧衣上的模样，都在说：别急，我们一起等她回来。（程日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