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8日,女高音歌唱家黄璐博士携手艺术指导张焕的“中外艺术歌曲”独唱音乐会,走进上海保利剧院,为观众们献上一场精妙绝伦的音乐表演。

本场“中外艺术歌曲音乐会”黄璐选唱的作品极具代表性。演唱时中西交替,不同风格次第呈现,不同文化交相辉映。加上导聆的现场串讲,让观众穿越古今、横跨中西,很好地领略到中外艺术歌曲不同的意趣和魅力。她形貌周正、台风端庄,音色美好、意境深远。我深有触动,若有所思。仿佛登堂入室,接受了艺术洗礼,那种震撼与释放,收获满满,却无以言表。激动之余,略述一二。

黄璐演唱的曲目中有一类是中国古曲,如《阳关三叠》《杏花天影》《老渔翁》等,这些歌曲是中国词乐的古代遗存,传唱至今。在舞台上,我见过这类歌曲的传统词乐的吟唱,也听过流行唱法的表达,更多的是学院派的民族声乐的演唱。通常是古琴、笛子、三弦等民乐的伴奏,也有加入钢琴的伴奏形式。这些古曲表现不一,再现传统又是一致的。黄璐的古曲则全然不同。她是用美声演唱,仅一台钢琴伴奏,让古曲具有了艺术歌曲的品质。

我注意到,姜夔的自度曲“白石道人歌曲”。这是迄今唯一仅存的宋代词乐。这批歌曲被编订成五线谱、配上了钢琴伴奏,成为了她中外艺术歌曲的曲目。《杏花天影》就是其中的一首。一开始“绿丝低拂”就连续6度大跳,横跨十度音程。 “又将愁眼与春风”,转而低回。“待去,倚兰桡,更少驻。”旋律再扬起。全曲起伏跌宕,离情别绪涌上心头。她音色醇厚统一,再现的歌词意境:上阙倚靠船桨不愿离别,下阙夜幕降临不知何往。古曲中个人的相思、家国的忧患,经她的演唱焕发出新的生命力,别开生面,穿越时空,耐人寻味。

评品黄璐的古曲演唱,要点有三:其一,在理论上,她首次将古曲纳入到中国艺术歌曲的范畴中,这就注定了古曲在唱法和审美上不是对传统的恪守和还原,而是一种中西合璧的新形式。其二,她坚持美声演唱,采用钢琴伴奏,营造安静的艺术氛围,实现了古韵新声,在国内演出市场上,她的表演是独树一帜的。其三,她淡化了传统词乐的字调声韵和戏曲风格,强调中国传统词乐的现代性转型。多年来她演唱中国古诗词歌曲,曾随中国竹笛乐团赴欧洲五国巡演演唱中国古曲,受到关注和一致好评。几年来她将中国古曲艺术歌曲化,兼顾民族性和时代性,在美声表演中又不失其中国韵致,展现中国声乐的新的风貌。

艺术歌曲这一声乐体裁是舶来品,上世纪初才传入中国。与其它音乐体裁不同的是,艺术歌曲一经传入就受到广大知识分子的喜爱,也激活了作曲家创作灵感。作曲家将西方多声思维与中国传统词乐相结合,显示出很高的创作水准,留下许多近代经典之作。象1920年中国第一首艺术歌曲《大江东去》就横空出世,成为后世难以企及的范本。究其缘由,还在于西方艺术歌曲的浪漫特质与中国文人气象不谋而合,其个人情感的表达又契合着五四新文化运动个体意识觉醒的时代精神,可见,历史赋予了中国艺术歌曲的近代经典以特别的价值与魅力。

在黄璐演唱的艺术歌曲中,象《玫瑰三愿》《红豆词》《白云故乡》等,都是民国时期的经典之作。这些艺术歌曲,有为古诗词而作的,蕴含着丰富意象和情态,展现了源远流长的文人气象;有为新诗而作的,无论是启蒙时期的个体情怀,还是抗战时期的民族大义,都是集个人与时代精神为一体的艺术表达。作曲家在艺术歌曲的创作中,续写着中国的词乐传统,展现了外来体裁的中国特色,凝聚着中国人的诗化精神。这批艺术歌曲是百年来中国艺术歌曲创作的典范和高峰。

近年国人喊出“回到黄自去”,口号振聋发聩,就是要回到近代经典中去,回到中国艺术歌曲创作的个人价值中去。尤如法国人的“回到拉莫去”,德国人的“回到巴赫去”一样,都是要求回到自己真正的传统中去。黄璐录制了大量的近代经典的艺术歌曲,超越了现在任何一个时尚的歌唱家。她以自己艺术活动践行这一口号,在艺术精神的回归与重建中承担自己的社会责任、发挥出自己的积极作用。

黄璐演唱曲目中有一类是当代新作,如《山之高》《望乡词》《念奴桥》等。这些歌曲是当代中国的作曲家的创作,反映了现实的情怀,体现了技法的创新。有些已广为传唱,为人所知;有些是新人佳作,鲜为人知,经黄璐的首唱与推广,得以传播,受到喜爱。她所唱的陆在易的艺术歌曲《望乡词》,是于右任晚年的词作。这首歌曲词作表达了台海间的乡愁、眷恋与归宿,真挚深沉,呼唤呐喊,强烈地表达对祖国大陆的思念之情。她多次在巡演中演唱。她的演唱将这份乡愁之怨、国殇之痛,表现得淋漓尽致,感人至深。她唱出了中国人及全世界热爱和平的民众共同的心声。

黄璐演唱的外国艺术歌曲,涉及贝里尼、威尔第、托斯蒂等作曲家的经典作品,这些作品包含爱情、生命与宗教的题材,在中国演唱舞台上较少出现。观众偏好观赏外国歌剧,歌唱家们也热衷于在音乐会上展示高难度的歌剧选段。民众对真正的艺术歌曲尚缺乏了解,普及不足,有待提高。黄璐将国外经典艺术歌曲带到了全国各地,通过现场导聆,让听众了解艺术歌曲体裁特点、题材内容、室内性质及艺术特色。她适度的演唱、丰富的情态、自由的表达,细腻精致中闪烁着人性的光芒。她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走进音乐厅,观赏艺术歌曲,提高审美品味。她一路走来,不惜代价,数十场的巡演,对于艺术歌曲的普及与提高,尚无人能及,可谓功莫大焉。

黄璐演唱的托斯蒂艺术歌曲《Tristezza》(《忧伤》),让人印象深刻。这是一首对爱人唱的忧伤之歌。所唱内容并无爱的变故和担忧,而是一种生命感悟。这种忧伤不是世俗的,而是宗教的。歌曲一方面表达着爱的坚贞:温柔的夜,闪耀的星,是爱情的见证;另一方面表达一切美好终将逝去:生命短暂,终结有日。凝视爱人娇美的脸庞,心中涌出莫名的伤感,歌曲将复杂感情引向宗教,通过祈祷以遣怀和抒发。如此美好,又感喟无限。黄璐做了细致的案头工作,在二度创作中发挥自己的理解和想象,她表达了歌曲的宗教情怀,再现了歌曲的意境。她的演唱令人动容,催人泪人,展示艺术歌曲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这种感染力,难能可贵,绝无仅有。

中国艺术歌曲历经百余年的发展,从创作到演唱都散发着中国的特色和气派。在唱法上,一方面有着从单一的美声唱法到各种唱法的多样性的历史选择,另一方面有着从原生态的演唱到民族唱法、再到中国声乐的统一性的要求。这种多样性与统一性的双向路径,又为中国艺术歌曲提供了实践依据和理论总结。黄璐在中外艺术歌曲的演唱中,形成了自己的理论见地和艺术特色。她演唱的外国艺术歌曲,原汁原味,再现的外国艺术歌曲品质、规格和唱法。她演唱的中国艺术歌曲,中西结合,既是美声唱法又不失中国声韵及风格,展现中国声乐的当代性,拓展声乐艺术的中国特色。可谓连接古今,汇通中西。她在中西比较中尝试,在演出反馈中思考,不断精进和完善,展现了中外艺术歌曲的经典的艺术魅力。她的演唱不仅引起了中外观众特别是歌唱者的关注,起到了引领和示范作用,而且为中国声乐提供了唱法与风格的新话题,引发广泛关注和学术讨论。

她是一位有学问、有见识、有特色的歌曲家。愿她乘着歌声的翅膀,从中国起飞,飞向世界,为艺术、为人生、为自由,奉献自己,照亮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