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里木湖记:雨落晴开,锦随晨起
八月的伊犁像被上帝打翻了调色盘,从乌鲁木齐出发时还是戈壁的赭黄,越往西行,车窗外的颜色便越发鲜活。当导航提示“距离塞里木湖还有20公里” 时,我和家属都忍不住直起身子——公路两侧的草原已铺展开来,淡绿、深绿、鹅黄交织成毯,成群的黑头羊像散落的黑珍珠,偶尔有白色的毡房冒起袅袅炊烟,哈萨克族牧民骑着马慢悠悠走过,马鞭上的红缨在风里轻轻晃。
穿过果子沟大桥时,峡谷间的风带着雪山的寒气扑在车窗上,抬头就能望见博格达峰尖上的残雪,像给青山戴了顶白绒帽。等车轮碾过最后一段草原碎石路,前方的云雾忽然被风撕开一道口子——塞里木湖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撞进眼底!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蓝,比天空更澄澈,比宝石更温润,像是把整个伊犁的温柔都揉进了这汪湖水里。我猛地推开车门,不顾还飘着的细雨,朝着湖面的方向大喊“塞里木湖,我来了!”声音在草原上荡开,惊起几只停在蒲公英上的蝴蝶,家属举着相机追过来,笑着拍下我张开双臂的模样,连雨丝落在发梢的狼狈,都成了此刻最鲜活的注脚。
雨丝裹着湖风,轻轻沾在脸上,凉丝丝的却不刺骨。我们撑着一把格子伞站在湖边木栈道上,脚下的木板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着头顶的云卷云舒。家属伸手去接雨,指尖刚触到那微凉的湿意,天边忽然裂开一道光缝---金灿灿的阳光顺着缝隙淌下来,像天神拉开了金色的绸缎,瞬间漫过湖面。方才还蒙着薄雾的湖水,像是被撒了一把碎金,浪尖上的光随着波纹晃荡,连岸边的蒲公英都沾着雨珠,在阳光下亮得像缀满了小灯笼。我蹲下身去看,草叶上的露珠里竟映着缩小的湖与天空,轻轻一碰,露珠滚落进泥土里,留下一圈淡淡的湿痕。家属忽然轻扯我的衣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道浅浅的彩虹正挂在湖的对岸,红、橙、黄三色格外分明,像是给湖水镶了道彩色的边。
牧民哈力大叔的帐篷就扎在离湖百米远的草原上,蓝白相间的帆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铺着的羊毛毯,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阳光的味道。见我们来,哈力大叔笑着迎出来,他的汉语带着浓浓的哈萨克语口音,却格外亲切:“远道来的客人,快进来喝碗奶茶暖暖身子!”帐篷中央的火炉上,铜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大叔给我们倒了两碗奶茶,奶白色的液体里飘着几粒茯茶的碎末,喝一口,奶香混着茶的醇厚,再配上大叔刚烤好的馕,咬下去外皮酥脆,内里松软,一下子驱散了雨后的凉意。晚饭是手抓肉,大块的羊肉在锅里炖得软烂,捞出来撒上一把椒盐,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着吃,满口都是羊肉的鲜香,没有一点膻味。哈力大叔说,这是草原上的羊,吃着野草长大,肉质才这么好。夜里,我和家属躺在羊毛毯上,能听见湖水拍岸的轻响,像谁在耳边哼着温柔的摇篮曲。家属忽然掀开帐篷帘子,我凑过去一看,满天繁星像被打翻的碎钻,密得能数出银河的轮廓,他指着最亮的那颗说:“你看,这颗星的光,好像白天湖面上的闪片。” 哈力大叔的小孙女也跑过来,用稚嫩的声音给我们讲星星的故事,说每颗星星都是草原上逝去的亲人,在天上守护着家乡。
第二天清晨,是被帐篷外一阵清脆的狗吠混着羊圈里的咩咩声叫醒的。我揉着眼睛坐起来,那声音不远不近,狗吠清亮却不凶戾,羊叫绵软带着几分撒娇似的调子,混着哈力大叔在外面生火的噼啪声,像一首鲜活的草原晨曲。掀开幕布一角往外看,能看见帐篷旁的羊圈里,几十只黑头羊正挤在一起,脑袋时不时蹭蹭彼此的羊毛,而哈力大叔家的黄狗正摇着尾巴跟在他身边,见他添完柴火,便叼着他的衣角往羊圈方向扯,像是在催着喂羊。等我和家属穿好衣服走出帐篷,草原上还飘着薄纱似的雾,远处的湖和山都蒙在雾里,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丹青。露水沾湿了我的太极鞋,踩在草叶上软乎乎的,偶尔能听见露珠滚落的轻响,低头一看,鞋尖上还沾了几朵淡紫色的小野花。哈力大叔见我们出来,笑着招手:“早啊!等会儿煮了奶疙瘩,你们尝尝!”说着便转身去羊圈,黄狗跟着他跑前跑后,羊圈里的羊见了大叔,咩咩声更热闹了,像是在欢迎他。
我和家属走到离湖最近的草地上,对着初升的朝阳缓缓舒展身体。沾着露水的草叶轻轻蹭过裤脚,带着沁人的凉意,我们先在原地轻轻跺脚,让身体慢慢适应草原的晨寒。起势时,手臂轻轻抬起,风从指缝间溜过,带着湖水的清冽,仿佛把整个草原的清新都揽进了怀里;左右开弓似射雕时,转头便能看见哈力大叔正给羊添草料,黄狗蹲在一旁静静看着,阳光慢慢穿透薄雾,给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暖金色;单鞭下按时,深深呼出一口气,能感觉到草原的气息顺着鼻腔涌入,连胸腔都变得格外开阔,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随着呼吸消散了,耳边只有风吹草叶的沙沙声、远处羊圈里偶尔传来的咩叫,还有家属轻轻的呼吸声;最后收势时,我们几乎同时停下动作,相视一笑,晨光刚好落在彼此肩头,湖面的波纹里,也映着两个并肩的身影,连影子都透着默契。哈力大叔的小孙女这时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两块奶疙瘩,递到我们面前,大眼睛亮晶晶的:“姐姐,吃这个,甜甜的!” 她身后,黄狗也跟着跑过来,摇着尾巴蹭了蹭我的手。
离开塞里木湖那天,哈力大叔和小孙女一直送我们到路边。大叔给我们装了一袋他自己做的风干奶酪,说让我们路上吃,小孙女则把一个用羊毛编织的小蝴蝶塞到我手里,小声说:“姐姐,下次还来呀。”黄狗也跟着我们走了一段,直到哈力大叔喊它,才停下脚步,摇着尾巴望着我们的车远去。车开了很远,我还忍不住回头望,看着草原上的帐篷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蓝白点,心里满是不舍。其实,这趟旅程里,最动人的不是塞里木湖有多蓝、天空有多清,而是初见湖景时,忍不住大喊“塞里木湖我来了”的畅快;是帐篷里,哈力大叔递来的那碗热奶茶;是清晨草原上,伴着狗吠羊叫和家属一起打八段锦时的宁静;是小孙女害羞的笑容、那只羊毛蝴蝶,还有黄狗温暖的触碰——这些细碎的时光,像湖面上的光,像草原上的星,落在记忆里,便成了最温柔、最珍贵的印记。往后想起塞里木湖,想起的不只是那汪碧蓝的湖水,还有那份藏在风里、藏在奶茶里、藏在晨光与犬吠羊鸣里的温暖。(程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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